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\n渝生公司
\n文/莫怀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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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这天一早,薛米丽按照同俞生的约定前往渝生纸品公司,出纳小汪说:“俞总一来就接到门长的电话,摔了电话,出门打的走了。”
\n出了什么事呢?米丽闷闷地坐下,她是来帮俞生的忙的——替他联系了几个纸品销售点。
\n正在这时,俞生传呼她。原来,他去了急救中心——渝生纸品公司经理东波服安眠药自杀,正在抢救。“你来一下吧。我心里乱得很。”俞生说。
\n这个东波,米丽认识,也很喜欢,是一个俏皮的美人,宴会舞会上只要有她,所有的男人都会酒量大增舞瘾大发。这样一个开朗的人,怎会想不开?其中定有天大的隐痛。
\n而俞生在朝天门开办这样一个子公司,可以称为一桩义举,解决了一百来号下岗女工的生计。有天俞生在吃饭,邻座陪客喝酒的就有下岗的女工。
\n东波也属于这种情形,俞生是看着她长大的。他之于她,介于叔叔与哥哥之间。她小时候毫不惹眼,自个长,长着长着,一夜之间光彩夺目。
\n米丽在急救中心见到了俞生。俞生说:“刚洗了胃,危险没了。”
\n旁边坐着门长。这个老警察见得多了,安慰俞生说:“年轻,恢复起来快,让小薛帮你几天嘛。”
\n原来今天清晨,东波的妹妹南波打门长的门,说:“我姐姐不对头,像要死了。”门长赶去,一脚踢到一只“安眠酮”药瓶,明白大半,急忙将东波送去了医院。
\n米丽同俞生走到花园里,互相看看。这两人的关系,永远都说不清楚——说是老朋友吧,里面又掺有别样东西,说发展成爱人吧,中间又挡着别样东西。
\n俞生低声说:“东波自杀,是因为我。我这个人,不知前世犯了什么错,一遇着男女事,就触霉头。”一边说,一边将一张纸条递给米丽。
\n米丽展开一看,上面是:“俞总,东波同你结婚,是为了转嫁危机,她已怀了别人的孩子。”此条系电脑打印。
\n米丽吃了一惊,盯着俞生。面对无话不谈的当年共同创业的知己,俞生坦白地说:“我的确在考虑是否同她结婚。”
\n可以说,促成俞生开办这纸品公司,东波是一个重要因素。一天,俞生在路上走着,听见后面有一个女人在大声对人说:“找钱嘛,是年轻这几年啰!这几年都不找,你以后吃什么?”
\n俞生很生气,回过头问:“找什么钱?”一眼看见那没开口的正是东波。那说话的见这两人是熟的,告个辞走了。
\n东波跟着俞生走,告诉他,那女子动员她和妹妹南波去她的舞厅当坐台小姐,“每人一月可以挣好几千小费。”
\n“真要去?”俞生担心地问。“不是很想去。但这么点生活费,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。”她的父亲早故,母亲多病吃自费药,还有个正在上学的弟弟。
\n“你不忙,我给你找个事。”俞生说完,遂将手机、呼机的号码给了她。他心知不管是男是女,生存都是第一位的。东波高兴地走了。
\n找个什么事呢?俞生寻思,自己的火锅城,人员已够,再加一个人,东波自己有被施舍感,其他人又难免有看法。而且,以东波的聪明才智,应当成为管理人员。突然,他瞥见一排耀眼的霓虹灯,心想又一家公司立起来了——心窍一开,何不创办一个子公司,将两姐妹都吸收进来?
\n同两姐妹反复商量、论证,决定了纸品生产的取向,从餐巾纸、包装纸,到妇女卫生巾。一年半以来,公司运作正常。
\n俞生同东波因工作关系,自然容易产生感情——俞生的富有与厚道也颇得女性欢心,而东波的活泼与周到,也时时温暖着俞生那颗“依照说不准的惯性生活下去的”冷寂的心。
\n这天,俞生邀了东波去雅致的“珊瑚台酒家”,准备认真同她谈谈终身大事,席间,一名服务生送上装有这字条的信封。
\n“这字条是谁打印的呢?”米丽喃喃自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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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对于那张匿名打印字条,俞生说,服务生只说是一个不认识的小男孩交来的。
\n“见了字条在线美工,我没动声色。”俞生说,“是真是假说不清,但我把两人关系的话头打住了,只说公司的事。”
\n“你这个宝器!”米丽笑他,“那种氛围,孤男寡女说公司!”
\n“所以反倒引起了她的怀疑。我上卫生间时,她翻我的皮包,我回座时,她捏着那字条盯着我。我吓了一跳,夺过字条,说这种诬告,不值得你理睬。结果她反倒说你怎么知道这是诬告呢?”
\n于是,俞生说我不相信,东波说我劝你相信,两人怄起气来,东波抓起挎包就走了。
\n“她是不是有要嫁你的意思?”米丽问。
\n“我想是的,她并没明说。但我这个年龄的男人,连暗示也不懂,也未免太弱智了吧!”
\n米丽盯着这位不走运的仁兄,沉吟良久,说:“我总觉得这封匿名信不像诬告,倒像揭发。”
\n俞生说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,仅仅是诬告,不至于让东波受到这样的打击。”
\n现在的问题是:这字条是谁制造的?
\n制造者就是知情者,但是茫茫人海,毫无线索,到哪里去寻这个制造者?
\n这时,俞生的手机响了,是记者欧阳打来的,说成都来了位妇女报的记者,要采访他的公司。“安顿下岗女工,体现一个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感。”
\n那一头说。
\n“免了吧老弟!”俞生说,“我快成残害妇女的凶犯了。”
\n“怎么回事?”欧阳惊问。这欧阳是俞生的铁哥们儿,俞生将事情讲
\n了。欧阳说:“小事一桩,让我来破案。你们等着,我10分钟内赶到。”
\n这位欧阳,米丽自然也很熟,知他是个“老冒”,但冒的不是“皮皮”——牛皮是要吹的,但的确也能干。而他的个人简历也永远是一个谜,一说当过侦察兵,一说上过警官学院,又说毕业于政法学院刑侦系,都是他在说。有一次,米丽挖苦他:“我觉得你只是喜欢读侦探小说而已!”
\n弄得他很不高兴。
\n但这家伙智商不低,有些怪才,真还帮助警方破过一些小案,以至有的派出所所长遇到麻烦事,还要请他来喝啤酒,讨主意。久而久之,大家都熟悉了他的口头禅:“小事一桩。”
\n刚过10分钟,欧阳的摩托驾到。大家先去看了看东波,面色苍白,已经睡熟,于是又退出。欧阳看看表,吞口唾沫说:“中午了,啤酒犒劳吧!事情包在我身上。”
\n于是,他们找了个餐馆坐下,要了生啤慢慢喝,俞生又将那些话从头说一遍。
\n欧阳说:“小事一桩。这个制造者也就是知情者吧,不是男的就是女人。”
\n“屁话!”俞生和薛米丽异口同声。
\n欧阳摆摆手:“你们不懂我的意思。这张字条,意在阻止东波同你结婚,如是男的,必定是那个让她怀孕的人,那么她自己应该知道。”
\n但事实是东波自己并不知道。俞生和米丽点点头。
\n“所以只能是女的。”欧阳得意地继续推理,“这个叫做排除法。下面使用坐标法,这个女的有两条坐标——横坐标:她知道东波已怀孕,那么她与东波必得非常亲近;纵坐标:她知道这事并非俞老兄你所为,那么她同你也相当接近,还对你的为人吃得准。这两条坐标的交汇点,就是知情者。”欧阳说完,不再开口,“咕嘟咕嘟”喝他的生啤。
\n俞生按照欧阳的思路,用指尖蘸了啤酒,在桌子上东一划,网店装修西一划……末了抬起头,很是吃惊地说:“莫非是东波的妹妹——南波?”
\n的确,如果两条坐标交汇,只能是南波。
\n这两姐妹,都是公司干将,姐姐主内,妹妹主外,负责采购与销售。
\n按说工作、待遇什么的毫无冲突,而南波比俞生小得多了,情敌的可能性也很小,而且——
\n妹妹为什么要出卖姐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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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欧阳说:“先不要问为什么出卖在线美工,先落实是不是妹妹。南波会不会电脑?”
\n俞生说:“可以稍微鼓捣一下,打出这么一些字来没问题。”公司有两台电脑,俞生常在办公室说“要赶上时代终究要学会电脑。”所以,南波有时也按图索骥似的坐下来练习。
\n但这一切,包括前面的什么排除法呀,坐标法呀,都只能叫分析。而依靠分析是不能下结论的,结论依靠的只能是——证据。
\n“证据?”薛米丽怔怔地问,“谁用了电脑,在电脑里会不会留下证据?”
\n这句外行话把俞生逗笑了,欧阳却若有所思,盯着米丽发呆……终于,在江中一声浑厚而悠长的汽笛徐徐消失在群山之间后,欧阳的又一个鬼主意成熟了……
\n入夜,在朝天门的一家商场里,米丽见到了奔波一天的南波。这个20出头的姑娘正在训斥比她年长许多的本公司销售人员,因为对方竟然悄悄
\n让别的公司的纸品混在“渝生”纸品里出售。“这次罚款50元。我只要再发现一次,立刻开除。工作不好找,我希望你珍惜。”说完,头也不回地走开,留下那老大姐在那里青一阵红一阵地发窘。
\n米丽感觉到了南波的厉害,对公司利益全力维护。
\n米丽将南波邀到滨江路外的台阶上坐下。初夏的江风轻拂人面,水中的灯火拉成五彩,朝天门像一个巨大的夜总会。
\n她交给南波俞生的亲笔短笺:“南波,薛小姐是政法学院的电脑专家,请你回答她提出的一切问题。”
美工接单\n米丽问:“你姐姐为什么服药?”
\n“我不知道,我还想问俞总呢!”南波说,话里对俞生似有怨气,米丽感到她不像说谎。
\n“你姐姐有没有男朋友?”
\n“以前有,是个厨师,还出过国,后来我妈反对,就再也没见来了。”
\n扯了一阵,米丽提了最关键的问题:“5月7日,就是上前天晚上,9点至11点间,你在哪里?干什么?”
\n南波突显不悦,但她瞥了一眼俞生的短笺,说:“在公司,看电视。”
\n“有没有用电脑?”
\n“说不上用了,我其实还不怎么会,我只是在电视播放广告时弄着玩。”
\n但她的不安已让米丽看出,鼻尖上甚至已渗出小小汗粒,灯光映照下好像碎玻璃。
\n“弄着玩,怎么打印出这些吓人的字来了?”米丽将那匿名信交给她,“俞总,东波同你结婚,是为了转嫁危机,她已怀了别人的孩子。”
\n南波一下子站起来:“到处都是电脑,到处都是人,凭什么说是我打印的?”
\n“因为贵公司的电脑经我的技术处理后,显示出曾储存过这些信号,而且储存的时间正是 7 号晚上你独自待在电脑房的时间。”
\n南波吃惊得说不出话,半晌,才说:“电脑……我的天!电脑还有这种本事!”
\n原来这就是欧阳的鬼主意,谎称可以让电脑显示已经消除的信号。他的依据是:一、南波其实并不真懂电脑;二、“电脑病毒”的启示,电脑病毒既然可以“有中生无”,为何又不能“无中生有”呢?
\n南波果然上当了,甚至还说不上较量,她就投降了,承认打印了那匿名信。
\n“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米丽问,口气温和,她相信对方并非出于卑鄙动机。
\n南波说:“我不能让俞总答应同姐姐结婚,公司会让这个婚姻搞垮!”
\n“嗯?为什么?”
\n“因为这是一次假结婚。结婚是假,离婚是真。用离婚来获取一笔钱。”
\n“你怎么知道?”
\n“我怎么不知道?我是和她同一闺房的亲妹妹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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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三天后,薛米丽和俞生探望康复中的东波。
\n三个人在长江边的一艘餐饮大船内坐定,轻柔的管弦与深沉的江流浑成入耳,让人顿生沧桑之感。
\n事已至此,东波也没了顾虑,道出一切。
\n东波的确有个男友,叫卫进,毕业于大学,学习烹饪专业,与东波交好时,他已是重庆一家宾馆的副厨师长。人长得修长清俊,性格沉稳,又会体贴人,得到了未来岳母的首肯。
\n其实两人已经同居了,准备再凑足一些钱就结婚。
\n后来发生了一件事,使岳母的态度发生变化。
\n东波母亲是一位中专教师,因病已提前退休,学校的效益不好,报医药费就成为很头疼的事情。母亲有个老同事,在外兼课时突然发病,送医院抢救,要先交一大笔钱。学校一来有困难,二来反感教师在外兼课,所以此事不给支持。所幸这位老同事的女婿富有,二话不说将现金一万元递上。
\n老同事出院后,对前来探望的母亲说了姐妹间的肺腑之言:“人是越老越病,医药费是越来越贵。我们教一辈子书的人,既无关系,又无钱财,不是我那女婿,我已经……”
\n言下之意:后人有钱你就生,后人无钱你就死。
\n于是,老教师竟然提出一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题:让女儿嫁个什么人?
\n之后,母亲有天就对东波说,卫进人很不错,“但他这点工资,恐怕很难撑起这个家。”
\n东波顶撞道:“什么这个家!就是你老人家的养老问题。”
\n母亲立刻伤心流泪。东波想到父亲早逝,守寡多年的母亲真是不容易,后悔起来,抱着母亲哭了一场。
\n卫进知道这事后,沉默了一些天,突然就借债包租了一家酒楼。
\n他以为自己科班出身,绝对内行,殊不知有技术不等于会经营——酒楼亏损,卫进欠债二十多万元。
\n东波觉得天塌了,埋怨他时说了过激的话,伤了这个内向男人的自尊心,债主的催逼也使他难挨,突然就出走了,留下一张字条说:“要么发财,要么死去。”
\n好好的未婚夫就这么没了,东波既痛苦,又生他的气。多方打听,大致知道了他已到南边,正在“准备做边境贸易”。
\n东波心知他不易成功,而且此时知道自己怀孕了,就决定嫁个有钱人,然后离婚分一笔钱,南下救卫进。
\n如果离婚时已有身孕,就可以多分到一些钱——东波就是这样想的,所以她没去流产。
\n之所以相中俞生,除了他有钱,还因为他善良,更因他历经沧桑,理解人生,或许以后不会难为她,可能原谅她。
\n她没有料到,少言寡语的似乎还没长大的南波看出了她的企图。
\n南波并不怀疑姐姐可以从俞生那里搞到钱,所以她才反对——抽走几十万,“渝生”公司可能垮掉,一百多号下岗员工的生计又成问题。
\n所以,南波劝说无效后,为了挽救公司,便以匿名信阻止这桩婚姻。
\n音乐突然沉寂,江面的喧哗浸进船舱,大船上的喇叭在警告着什么。
\n俞生给东波舀了一勺沙参炖鸡,又给她开了一罐椰奶,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:“中国的女性比男人了不起。”
\n无论是姐姐的舍身救夫,还是妹妹的保护公司,都是这种了不起——薛米丽猜想俞生可能是这个意思。
\n半月后卫进回到重庆。“渝生”公司以相当的优惠条件交他经营,俞生和米丽都希望两姐妹能助他成功。“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。”俞生握着卫进的手说:“生存竞争是残酷的,我只能帮你这一次。”
\n(莫怀戚,重庆市作协原副主席,曾任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,1994年获全国庄重文文学奖,散文《散步》被选入教材。)
\n\n\n在线美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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